沒有人知道他的死亡日期。
數十年如一日,他靜靜的沉在魚缸底部,混濁的汙水透露出他曾經活的的痕跡,是那樣混濁透不出一點光。
你要問誰?時間開始到退,狹小的魚缸裡只有循環的圓圈。唯一的目擊者是兩條紅尾金絲可以告訴你,可惜他們不會說話,只是愣愣的發傻,筆直的斜橫在水中,像兩把劍。但是他們也有轉身的可能。
「死亡的魚應該會浮出水面啊?」沒有,他彎曲的卡在溫度計旁,瑟縮著,身上有著不正常的凹凸起伏。
好心的師姐為他念大悲咒,南無南無,說這是魚和我們有緣,相聚十載,時刻不離。或許這是人面對死亡使自己安心的方法,想像一個世界可以引渡,那世界有海嗎?像加勒比海一樣美麗嗎?我明知道他連大海都沒有看過,他爆露凸出的眼球像是要掉出來般,昨晚就不見游動的痕跡,妹妹說,他只有尾巴為為扇動著,那到底是水波流過,還是空氣飄過?不可考,不可考。
這條魚隨我們搬家到樓上就長年住在魚缸裡,經歷了生老病死。他曾經有一位配偶,為他生了一缸子的小魚,鮮紅的斑點充滿著生氣,小生命的誕生最後卻片尾不留的離去。直到母魚去逝,他還是年年在泥沙裡挖個坑,動也不動的在保護小魚,那小魚?不過在他記憶深處遊著,動著。像飄然而過的年歲,在他鱗片上加了深痕,閃著斑斑光彩;或像敲著撞鐘的和尚,分秒不差。沒有後代的日子極度安靜,他開始抵抗不住歲月的蹉跎,在他身上隨著水質的惡劣開始生瘡,寄生蟲啃食著肉身。父親為了治療他的疾病,時常倒入許多五顏六色的藥水,讓魚缸時而天藍,時而青綠,從來沒一個準兒,我時常望著魚缸的變化,也只能靠著聽覺還判別魚兒的存在。
他常在夜晚做著春秋大夢。好像馳騁沙場的老將,與兩條魚決鬥,掀起海浪波濤漫天,搖晃的一缸水像是整個太平洋,轟隆一陣巨響,噴得滿地池水。倘若放在魚缸底下的鞋兒是小島,他早已征服了許多島嶼,成為海洋的霸王,或許海盜更符合他逞兇鬥狠的性格。他吞吐著彈珠擺置謀略,下著棋盤,只是孤獨,無人對弈,夜晚我聽著鋼珠敲打魚缸玻璃的聲音入睡,像是要細數著他的豐功偉業,叮鈴東巄。
南無南無,師姐突然停下嘴上的話語。「這魚死多久啦?有些怪味。」拎著魚的母親無法回答,要問就問那兩條魚去。「我為他超渡。」不是今天還來的及超渡嗎?輪迴都轉了幾世,或許他早已化身為另一條魚在大海裡悠遊,完成這輩子無法達成的夢想。魚缸太小的囚籠真不適合喜歡自遊的他。連大海都不足以讓魚兒共享,海底有多少稀奇古怪巨大的魚類相互爭奪,這囚困似乎安逸多了,我想它不會再選擇一次。
丟入廚餘桶的魚。我看了他最後一眼。
那被寄生蟲啃過的洞穴貫穿腦門,那凸出如氣球般的雙眼,依稀還讓我記得那天的尖叫聲,是父親換完水後的混濁,讓他病重。是不是那缸賴以生存的水最後成了元兇?殺死它的最後一把利劍,居然是最稀鬆平常的,水。安靜的魚缸剩下兩條發愣的魚,那眼神看起來十分徬徨,生老病死的循環在一個空間完成,死後的腐屍味隨著水波散播,真是不可多聞,不知出生,不知死亡。
不可逆。